阿宝

时间:2019-10-26 15:40:00 编辑:文言文之家

原文

  粤西孙子楚[1],名士也。生有枝指[2]。性迂讷,人诳之,辄信为真。 或值座有歌妓,则必遥望却走。或知其然[3] ,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赪 颜彻颈[4],汗珠珠下滴。因共为笑。遂貌其呆状[5],相邮传作丑语[6],而 名之“孙痴”。

  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7]。姻戚皆贵胄。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家儿争委禽妆[8],皆不当翁意。生时失俪[9],有戏之者,劝其通媒。 生殊不自揣,果从其教。翁素耳其名,而贫之。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 以告。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10]。”媪告生。生曰:“不难。” 媒去,生以斧自断其指,大痛彻心,血益倾注,滨死。过数日,始能起,往见媒而示之。媪惊。奔告女。女亦奇之,戏请再去其痴。生闻而哗辨,自谓不痴;然无由见而自剖。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顿冷。

  会值清明,俗于是日,妇女出游,轻薄少年,亦结队随行,恣其月旦[11]。 有同社数人,强邀生去。或嘲之曰:“莫欲一观可人否[12]?”生亦知其戏己;然以受女揶揄故,亦思一见其人,忻然随众物色之。遥见有女子憩树下, 恶少年环如墙堵。众曰:“此必阿宝也。”趋之,果宝。审谛之,娟丽无双。少顷,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生独默然。及众他适[13],回视生,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 宝去耶?”亦不答。众以其素讷,故不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归。至家, 直上床卧,终日不起,冥如醉,唤之不醒。家人疑其失魂,招于旷野[14],莫能效[15]。强拍问之,则蒙昽应云:“我在阿宝家。”及细诘之,又默不语。家人惶惑莫解。初,生见女去,意不忍舍,觉身已从之行,渐傍其衿带间,人无呵者。遂从女归,坐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然觉腹中奇馁[16], 思欲一返家门,而迷不知路。女每梦与人交,问其名,曰:“我孙子楚也。” 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生卧三日,气休休若将澌灭[17]。家人大恐,托人婉告翁,欲一招魂其家。翁笑曰:“平昔不相往还,何由遗魂吾家?”家人固哀之,翁始允。

  巫执故服、草荐以往[18]。女诘得其故,骇极,不听他往, 直导入室,任招呼而去。巫归至门,生榻上已呻。既醒,女室之香奁什具, 何色何名,历言不爽[19]。女闻之,益骇,阴感其情之深。生既离床寝,坐立凝思,忽忽若忘。每伺察阿宝,希幸一再遘之。浴佛节[20],闻将降香水月寺,遂早旦往候道左,目眩睛劳。日涉午,女始至, 自车中窥见生,以掺手搴帘[21],凝睇不转。生益动,尾从之。女忽命青衣来诘姓字。生殷勤自展,魂益摇。车去,始归。归复病,冥然绝食,梦中辄呼宝名。每自恨魂不复灵。家旧养一鹦鹉,忽毙,小儿持弄于床。生自念:倘得身为鹦鹉,振翼可达女室。心方注想,身已翩然鹦鹉,遽飞而去,直达宝所。女喜而扑之,锁其肘,饲以麻子。大呼曰:“姐姐勿锁!我孙子楚也[22]!”女大骇,解其缚,亦不去。女祝曰:“深情已篆中心[23]。今已人禽异类,姻好何可复圆?”鸟云:“得近芳泽,于愿已足。”他人饲之,不 食;女自饲之,则食。女坐,则集其膝;卧,则依其床。如是三日。女甚怜之,阴使人瞷生[24],生则僵卧,气绝已三日,但心头未冰耳。女又祝曰:“君能复为人,当誓死相从。”鸟云:“诳我!”女乃自矢。鸟侧目,若有所思。少间,女束双弯[25],解履床下,鹦鹉骤下,衔履飞去。女急呼之,飞已远矣。女使妪往探,则生已寤。家人见鹦鹉衔绣履来,堕地死,方共异之。生旋苏,即索履。众莫知故。适妪至,入视生,问履所在。生曰:“是阿宝信誓物。 借口相覆:小生不忘金诺也[26]。”妪反命。女益奇之,故使婢泄其情于母。 母审之确,乃曰:“此子才名亦不恶,但有相如之贫[27]。择数年,得婿若此,恐将为显者笑[28]。”女以履故,矢不他。翁媪从之。驰报生。生喜,疾顿瘳。翁议赘诸家。女曰:“婿不可久处岳家。况郎又贫,久益为人贱。儿既诺之,处蓬茅而甘藜藿[29],不怨也。”生乃亲迎成礼[30],相逢如隔世欢。 自是家得奁妆,小阜,颇增物产。而生痴于书,不知理家人生业;女善居积,亦不以他事累生。居三年,家益富。生忽病消渴[31],卒。女哭之痛, 泪眼不晴,至绝眠食。劝之不纳,乘夜自经。婢觉之,急救而醒,终亦不食。 三日,集亲党,将以殓生。闻棺中呻以息,启之,已复活。自言:“见冥王, 以生平朴诚,命作部曹[32]。忽有人白:‘孙部曹之妻将至。’王稽鬼录, 言:‘此未应便死。’又白:‘不食三日矣。’王顾谓:‘感汝妻节义,姑赐再生。’因使驭卒控马送余还。”由此体渐平。值岁大比[33],入闱之前, 诸少年玩弄之,共拟隐僻之题七,引生僻处与语,言:“此某家关节[34], 敬秘相授。”生信之,昼夜揣摩,制成七艺[35]。众隐笑之。时典试者虑熟题有蹈袭弊[36],力反常径[37]。题纸下,七首皆符。生以是抡魁[38]。明年,举进士,授词林[39]。上闻异,召问之。生具启奏。上大嘉悦。后召见阿宝;赏赉有加焉。

  异史氏曰:“性痴,则其志凝[40],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且如粉花荡产[41],卢雉倾家,顾痴人事哉,以是知慧黠而过,乃是真痴,彼孙子何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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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

  广东西边有个叫孙子楚的人,是个名士。他生来有六个手指,性格憨厚,口齿迟钝。别人骗他,他都信以为真,有时遇到座席上有歌妓在,他远远地看见转身便走了。别人知道他有这种脾气,就把他骗来,让妓女挑逗逼迫他,他就羞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汗珠直往下淌。大家因此而笑话他,形容他呆痴的样子,到处传说,并给他起了一个难听的外号“孙痴”。

  本县有个大商人某翁,可与王侯比富,他的亲戚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大富商有个女儿叫阿宝,长得非常漂亮,她父母正忙着为她挑选佳婿。许多名门贵族的子弟争着来求亲,商人都没看中。正巧孙子楚的妻子死了,有人捉弄他,劝他到大富商家提亲。孙子楚也没想想自己的情况,竟托媒人去了。商人也知道孙子楚的名字,但嫌他太穷没答应。媒人要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阿宝。阿宝问什么事,媒人讲了来意,阿宝便开玩笑地说:“他如能把那个多余的指头砍了,我就嫁给他。”媒婆把这话告诉了孙子楚。孙自言道:“这不难。”媒婆走后,孙子楚便用斧头把第六个指头剁去了,血流如注,痛得他几乎死了过去。过了几天,刚能起床,便到媒婆家把已剁掉六指的手给她看。媒婆吓了一跳,忙去富商家告诉了阿宝。阿宝也很惊奇,又开了个玩笑说孙子楚还得去掉那个痴劲才行。孙子楚听后大声辩解,说自己并不痴呆,然而却没有机会当面向阿宝表白。转念一想,阿宝也未必美如天仙,何必把自己的身价抬那么高。因此求亲的念头也就凉了下来。

  正好清明节到了,按风俗这一天是妇女们到郊外踏青的日子。一些轻薄少年也结伴同行,对妇女们评头论足,随意调笑。有几个文朋诗友也硬把孙子楚拉去了,有的嘲笑他说:“不想看看你那可意的美人吗?”孙子楚知道大家在戏弄自己,但因为受了阿宝的嘲弄,也想见见阿宝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便欣然随大家边走边看。远远地见一个女子在树下歇息,一群恶少把她围得像一堵墙似的。朋友们说:“这一定是阿宝了。”跑过去一看,果然是阿宝。仔细看真是美丽无比,十分动人。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阿宝急忙起身走了。众人神魂颠倒,评头论足,简直要发狂了,唯有孙子楚默默无语。大家都走开了,可回头一看,孙子楚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儿,喊他也不答应。大家来拉他说:“魂随阿宝去了吗?”孙子楚还是不说话。大家因为他平时就呆板少语,也不奇怪。有人推着他,有人拉着他,回家去了。

  孙子楚到家后,一头倒在床上。整天昏睡不起,像醉了一样,喊也喊不醒。家里人以为他丢了魂,到野外给他叫魂也不见效。用劲拍打着问他,他才含糊朦胧地说:“我在阿宝家。”再细问他时,又默默无语了。家里人心里害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当初,孙子楚见阿宝走了,心里非常难舍,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她走了,渐渐地靠在了她的衣带上,也没有人呵斥她。于是跟阿宝回了家。坐着躺着都和阿宝在一起,到了夜里便与阿宝交欢,很是亲热欢治。可就是觉得肚子里特别饿,想回家一趟,却不认得回家的路。阿宝每每梦到与人交合,问他的名字,都是说:“我是孙子楚。”阿宝心里很奇怪,可也不便告诉别人。

  孙子楚躺了三天,眼看就要断气了,家里人又急又怕,就托人到商人家里恳求给孙子楚招魂。商人笑着说:“平时素无往来,怎么会把魂丢在我家呢?”孙家哀求不已,商人才答应了。巫婆拿着孙子楚的旧衣服、草席子来到商人家。阿宝知道了来意后,害怕极了,她不让巫婆到别处去,直接把巫婆带到自已房中,任凭巫婆招呼一番后离去了。巫婆刚回到孙家门口,屋内床上的孙子楚已经呻吟起来。醒后,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说出阿宝室内摆设用具的名字和颜色,一点不错。阿宝听说后,更加害怕了,但心里也感到了孙子楚的情义之深。

  孙子楚能起床后,不论坐着,还是站着,总是若有所思,精神恍惚,好像丢了什么。常打听阿宝的消息,盼望能再见到阿宝。浴佛节那天,听说阿宝将要到水月寺烧香,孙子楚一早就去在路旁等候,直看得头晕眼花,到中午阿宝才来。阿宝从车里看到了孙子楚,用纤手撩起帘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孙子楚更加动了情,就在后面跟着走。阿宝忽然让丫鬟来问他的姓名。孙子楚很殷勘地说了,更加魂魄摇荡,直到车走了以后,他才回家。

  孙子楚回家后,旧病复发,不吃不喝,昏睡中喊着阿宝的名字,直恨自己的灵魂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到阿宝的家里去。他家中养了一只鹦鹉,这时突然死了,小孩子拿着在床边玩。孙子楚看见了心想,我如果能变成鹦鹉,展翅就可飞到阿宝的房里了。心里正想着,身子果然已变成了一只鹦鹉,翩然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阿宝的房中。阿宝高兴地捉住它,将它的腿用绳子绑住,用麻籽喂它。鹦鹉忽然口吐人声说:“姐姐别绑我,我是孙子楚啊!”阿宝吓了一跳,忙解开绳子,鹦鹉也不飞走。阿宝对着鹦鹉祷告说:“你的深情已铭刻在我心中。现在我们人禽不同类,良姻怎么能复圆呢?”鹦鹉说:“能在你的身边,我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其它人喂它它不吃,只有阿宝喂它,它才肯吃。阿宝坐下,鹦鹉就蹲在她的膝上;阿宝躺下,鹦鹉就偎在她的身边。这样过了三天,阿宝很可怜它,就悄悄派人去察看孙子楚。见孙子楚僵卧在床上已断气三天了,只是心口窝还有点温暖。阿宝又祷告说:“你要是能重新变成人,我就是死也要与你相伴。”鹦鹉说:“你骗我!”阿宝立刻发起誓来。鹦鹉斜着眼睛,好像在思索什么。一会儿,阿宝裹脚,把鞋脱到床下,鹦鹉猛地冲下,用嘴叼起鞋来飞走了。阿宝急忙呼叫它,鹦鹉已经飞远了。阿宝派个老妈妈前去探望,孙子楚果然已经醒过来了。

  孙家的人见鹦鹉叼来一只绣鞋,便落地死了,正感到奇怪,孙子楚已醒来。刚醒就开始找鞋,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好阿宝家的老妈妈赶到。进房看到孙子楚,就问他鞋在哪里。孙子楚说:“鞋是阿宝发誓的信物,请你代我转告,我孙子楚不会忘记她金子般的诺言。”老妈妈回来把话照榉说了一遍,阿宝更是奇怪,便让丫鬟把这些事故意泄露给自己的母亲。母亲又详细询问明白后才说:“孙子楚这个人还是有才学的,名声也不错,但却像司马相如一样贫寒。选了几年的女婿,最后得到的竟是这样的,恐怕会被显贵们笑话。”阿宝因为鞋的缘故,不肯他嫁,父母只好听了她的。有人跑去告诉孙子楚这个消息,孙子楚非常高兴,病立刻全好了。

  阿宝的父母想把孙子楚招赘过来。阿宝说:“女婿不应该长住在岳父家里。何况他家又贫穷,住长了会让人家瞧不起。女儿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住草屋、吃粗饭决无怨言。”孙子楚于是去迎娶新娘成婚,两人相见如隔世的夫妻又团圆了一样高兴。

  自此以后,孙子楚家有了阿宝的嫁妆,增加了财物家产,生活有了好转。孙子楚只是迷在书里,不知道治家理财。阿宝是个善于当家过日子的人,家中诸事都不用孙子楚操心。过了三年,家中更富了。可孙子楚忽然得热病死了。阿宝哭得非常悲痛,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有干过,觉也不睡,饭也不吃,谁劝也不听,乘夜里上吊了。丫鬟发现后,急忙救护,才醒了过来,可总也不吃东西。三天后,家人召集亲友,准备给孙子楚送葬。听到棺材里传出呻吟之声,打开一看,孙子楚复活了。自己说是:“见到了阎王,阎王说我这个人生平朴实诚恳,命令我当了部曹。忽然有人说:‘孙部曹的妻子将要到了。’阎王查了生死簿,说:‘她还不到死的时候。’又有人说:‘已经三天不吃饭了。’阎王回身说:‘你妻子的节义行为感动了我,让你再生阳世吧。’于是就派马夫牵着马把我送了回来。”

  从此以后,孙子楚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这年适逢乡试,进考场之前,一群少年戏弄孙子楚,一起拟了七个偏怪的试题,把孙子楚骗到僻静之处,说:“这是有人通过关系得到的试题,因咱们友好才偷偷地告诉你。”孙子楚信以为真,黑天白日地琢磨,准备好了七篇八股文。大家都暗暗地笑他。当时主考官考虑到用过去的题目会有抄袭之弊,有意地一反常规,试题发下来,竟与孙子楚准备的七题一模一样,孙子楚中了乡试头名。第二年又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皇上听说了孙子楚这些怪事,把他召来询问,孙子楚全都如实地奏明了。皇上非常称赞和高兴。后又召见阿宝,赏赐了很多东西。

  异史氏说:性情痴的人他的意志十分专注,所以书痴一定善于文辞,艺痴他们的技艺一定精良。世上那些落拓无成的人,都是那些自称聪明(不痴)的人。而那些因为嫖赌而倾家荡产的人,也算得上是“痴”吧!由此可见,因为聪明而犯过错,那才是真正的痴啊!(即聪明反被聪明误),而孙子楚又哪里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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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粤西:约当今广西自治区。粤,古百粤之地,辖今广东、广西地区。

  [2]枝(qí奇)指:歧指,骈指。俗称“六指”。

  [3]其:据二十四卷抄本补,底本无此字。

  [4]赪(chēng 撑)颜:脸红。赪,红色。

  [5]貌:形容。

  [6]相邮传作丑语:互相传扬,当作丑话。邮传,古时传递文书的驿站, 此指传播。

  [7]埒(liè列)富:同样富有。埒,相等。

  [8]委禽妆:致送订婚聘礼。委,送。禽,指雁。古时纳采用雁,因称“委 禽”或“委禽妆”。《左传·昭公元年》:“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 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杜预注:“禽,雁也,纳采用雁。”委,据 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为”。

  [9]失俪:丧妻。

  [10] 归之:嫁给他。古时女子出嫁曰归。

  [11]恣其月旦:肆意评论。《后汉书·许劭传》:东汉许劭与其堂兄许靖,“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称‘月旦评’焉。” 后因称品评人物为月旦评,或省作“月旦”。

  [12]可人:意中人。

  [13]适: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14]招:招魂。

  [15]效: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16]馁:饿。

  [17]休休(xū xū嘘嘘):同“咻咻”,喘气声。澌灭:停止;尽。[18] 故服、草荐:平日穿的衣服和卧席,均是招魂的迷信用具。

  [19] 历言不爽:——说来,毫无差错。

  [20]浴佛节:即佛诞节,纪念释迦诞生的节日。佛寺届时举行诵经 法会,并根据佛降生时龙喷香雨的传说,以各种名香浸水浴洗佛像,并供养 香花灯烛茶果珍馐。中国汉族地区,一般以农历四月初八日为释迦诞辰。

  [21]掺(xiān 纤)手:犹纤手。《诗·魏风·葛屦》:“掺掺女手,可以缝裳。”掺,纤细。

  [22] 子:据二十四卷抄本补。

  [23]已篆中心:深记于内心。篆,铭刻。

  [24]瞷(jiàn 见):看视。

  [25]束双弯:指缠足。

  [26] 金诺:对别人诺言的敬称。金:表示珍贵。

  [27]相如之贫:喻贫穷而有才华。汉代司马们如有才名,与富人之 女卓文君结好,卓父却嫌憎相如贫穷。事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28]为:据二十四卷抄本,底本作“得”。

  [29]处蓬茅而甘藜藿:住茅舍,吃野菜,都甘心情愿。蓬茅,茅屋。 甘,乐意。藜藿,野菜,指粗茶淡饭。

  [30]亲迎:古婚礼之一,新婿亲至女家迎娶,见《仪礼·士昏礼》。《清通礼》:“迎亲日,婿公服率仪从、妇舆等至女家。奠雁毕,乘马先竣于门。妇至,降舆,婿引导入室, 行交拜合卺礼。”

  [31] 病消渴:患糖尿病。

  [32] 部曹:古时中央各部分科办事,其属官泛称部曹。此指冥府某部属官。

  [33]大比:明清两代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称“大比”。

  [34] 关节:应试者行贿主考谋求考中,称“关节”。这里指贿买得到 的试题。

  [35]七艺:此指七篇应试文章。乡试初场考试有七道试题,包括“四 书”义三道,“五经”义四道。

  [36] 典试者:主考官员。典,掌管。

  [37]力反常径:极力打破常规。径,常,常道。

  [38] 抡魁:选为第一。抡,选拔。魁,首,指榜首。

  [39] 授词林:授官翰林。词林,即翰林。明初建翰林院,额曰“词林”, 故以之为翰林院的别称。

  [40]凝: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痴”。

  [41]粉花荡产,卢雉倾家:意谓因嫖赌而倾家荡产。粉花,脂粉烟花, 指女色。卢雉,呼卢喝雉,指赌博。户和雉都是古代博戏中的胜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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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这篇《阿宝》,从情节看,开头讲粤西孙子楚,名士,性迂讷。接下讲他的求婚断指,观女离魂,想女化鸟,直到婚姻成就。再讲他病死复活。应试受骗拟题,中进士,授翰林,都是讲孙子楚。再看作者的异史氏曰:“从性痴则志凝”,到“彼孙子何痴乎!”也在讲孙子楚。再看何守奇的评,主要讲孙子之痴。这样,从情节看,从作者的评语看,从何守奇的评语看,都以孙子楚为主,那末篇名为什么不叫“孙子楚”,却叫“阿宝”呢?从作品看,是以孙生为主,阿宝为次,但就人物形象看,却是阿宝比孙生更高,更突出。孙生的断指、离魂、化鸟来求阿宝,不过慕阿宝的“娟丽无双”,不过爱色,思想并不高。阿宝父是富商,“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胄”,她却不慕富贵,这就不平凡。在父母允婚以后,父因孙生贫,怕女吃苦,“翁议赘诸家”,女却说:“儿既诺之,处蓬茅而甘藜藿,不怨也。” 以富家女,甘心抛弃富家生活,嫁给孙生,甘心吃苦,这更是难得。那她爱孙生什么呢?从截指、离魂、化鸟看,她是爱孙生的痴情。小说在讲孙生离魂中,冯镇峦评:“此与杜丽娘之于柳梦梅,一女悦男,一男悦女,皆以梦感,俱千古一对情痴。”女是爱孙生的一片痴情,即为真情而爱。不为富贵,独为真情而去嫁一贫士,这在旧社会是极难得的,这就比孙生的爱女的“娟丽无双”高了,所以用“阿宝”来命篇,是说明作者对阿宝的爱好和看重,是有深意的。

  作者用“阿宝”作篇名,说明作者对阿宝的看重,但这种看重当是从阿宝的形象中来,不是从作者的思想中来的。当是形象高于思想。先看女父的择婿:“大家儿争委禽妆,皆不当翁意。”大家儿承上文“与王侯埒富,姻戚家贵胄”来,指富贵家的儿郎,女父皆不中意,可见女父并不看重富贵。孙生去求婚,“翁素耳其名,而贫之。”女父久闻他是名士的名声,只嫌他贫。可见女父对他作为名士这点,还是认为可取的。阿宝对于他的贫,并不介意。所以戏谋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 虽是开玩笑的话,可见她也认为名士可嫁,不嫌贫,比父看得高些。到孙生离魂到女家后,“女室之香奁什具,何色何名,历言不爽。女闻之,益骇,阴感其情之深。”这里写女感激孙生的深情,从深情这一方面来写,更进了一步,这是感激。到女去水月寺进香,在路上见生:“自车中窥见生,以纤手搴帘,凝睇不转。”“女忽命青衣来诘姓字。” 这又进一步,从感激到钟情,由感激产生爱慕了。当孙生的魂托在鹦鹉身上,飞入女室,“女喜而扑之,锁其肘,饲以麻子。大呼曰:‘姐姐勿锁,我孙子楚也!’女大骇,解其缚,亦不去。女祝曰:‘深情已篆中心。今已人禽异类,姻好何可复圆?’”这又是进一步,从爱慕到图姻好了。后来“女又祝曰:‘君能复为人,当誓死相从。’”这又进一步,要誓死相从了。到母对她说:“此子才名亦不恶,但有相如之贫。”女“矢不他”,说明她实践“誓死相从”的话。她的由感激到爱慕,由爱慕到婚姻,她的婚姻是建立在孙生的真情上,是建立在爱情上,这是在封建社会里,把婚姻建立在富有上,建立在权势上的,就高出多了。接着写她为了爱情,宁可抛弃富贵的生活,“处蓬茅而甘藜藿”,这更为难得。从这个转变的形象里,显出阿宝高出旧社会中的一般女子,作者正通过形象写出阿宝的高来。作者正在阿宝的形象里看重她,所以用“阿宝”作为篇名。

  但作者在思想上还受时代的局限,对这种建立在爱情上的婚姻还认识不够,在“异史氏曰”里还只讲“性痴则其志凝”,归结到“彼孙子何痴乎?”只谈到孙生的不痴。比起作者的评语来,何守奇的评语进了一步。“阿宝使其去痴,实是观其诚否耳。指截魂离,鬼神且深许之矣,阿宝能勿尔乎?”何评注意从阿宝方面说,比作者只从孙生方面说,进了一步,但还没有提到情字。冯镇峦在讲离魂处评,以杜丽娘与柳梦梅相比,指出 “俱千古一对情痴”,提出情痴来,就更进一步了。但明伦评“而名之孙痴”时,称:“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点明情钟,也比作者的提法明确了。

  作者蒲松龄的时代局限,除表现在“异史氏曰”里外,还不可能不表现在小说里。如写冥王对孙生说:“感汝妻节义,姑赐再生。”重在女的节义。但阿宝形象的可爱,就在其父拒婚以后,还和孙生私相爱悦,在结婚以前,与孙生“夜辄与狎”,这就谈不上封建社会中的所谓节义,谈不上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了,那冥王又怎么说“感汝妻节义”呢?即作者又怎么写女的节义呢?所以作者要写孙生的离魂,因此,“夜辄与狎”,是与孙生的魂相狎,“女每梦与人交,问其名,曰:‘我孙子楚也。’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这也是魂梦中的事,也不发生节义问题。这样写,说明作者要保存女的节义,也说明作者的思想还没有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作者写孙生病死后,女上吊被救不死,又绝食求死,要以身殉夫,这正是冥王说的“感汝妻节义”,还要竭力写女的节义,感动冥王,使孙生死而复生。原来作者既写出阿宝争取由爱情结合的婚姻,又要写阿宝的节义,虚构冥王赞美的话,正说明作者无法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的时代局限性。

  这个孙生病死,阿宝要以身殉夫和感动冥王放孙生还阳的情节,主要在写阿宝的节义,这是时代的局限,是不是可以看成画蛇添足呢? 阿宝的可爱,就在不贪富贵,为爱情而婚姻。写到她争取到婚姻的胜利,自甘贫贱;又能理财,从“家得奁妆,小阜”,到“家益富”,写阿宝已经完了,后面的话,如果略去,不是更完美吗?后面写有人拟隐僻七题来骗孙生,孙生昼夜揣摩成七艺,中进士、授翰林,这些是写孙生,与前文写阿宝的不慕富贵的性格不一致,也是多余的吧。

  再看写孙生的形象。开头写他的性迂讷,“座有歌妓,则必遥望却走。”“使妓狎逼之,则赪颜彻颈,汗珠珠下滴。”这样写,但明伦评得好:“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这个“我辈”,但评以孙生为我辈一流人说的,正是喜爱孙生处。所以说“若夫歌妓舞妓,非真有定识定见”,即不是恋爱对象,孙生是情有独钟的。“生之赪颜汗面,正其不痴处。”这里写出生的诚朴,不肯滥用情,是孙生的可爱处。但因为迂,不通世务,所以托媒去向女父求亲。但媒人传女的话:“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这不过是戏言,因为生迂,所以信以为真,“以斧自断其指”。这还是写他的诚朴。接着女“戏谓再去其痴”。生“无由见而自剖。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顿冷”。这里显出他的托媒求婚,断指求女归他,都是听说阿宝是“绝色”,求的是容貌的美。“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热情的变冷,还是就未必绝色来的。到后来看到阿宝“娟丽无双”,“魂随阿宝去”,还是为了美貌。魂去以后,并不与阿宝诉说思念之苦,因为在梦中两人是可以对话的,也没有向阿宝求婚,而是“夜辄与狎”,还是为色。这样写生的断指、离魂,只是为了好色,这就把生写得低了。《会真记》里写张生求莺莺,莺莺除美貌外还有才华;《红楼梦》写宝玉爱黛玉,除美貌外,两人还同样具有叛逆性格,有思想上的契合。孙生的爱阿宝,只是好色,这就把孙生贬低了。结婚以后,孙生从情痴变为“而生痴于书”,变为书痴,但并不成为名士的书痴,却成为热中科举的书痴。又受骗而对隐僻之题七昼夜揣摩成七艺,得以“举进士,授词林”。孙生又热中于做官,比起阿宝的不贪富贵来更加不如了。这样看来,这篇的情节即以孙生为主,可以从他由书痴到拟七艺到发翰林结束,其中写他病死,阿宝要身殉,冥王受感动而放孙生还阳这段不都成蛇足了吗? 因为冥王当然知道,阿宝在结婚以前,孙生夜辄与狎,那在封建社会里怎么还称她的节义呢?所以这段有了矛盾。但就阿宝说,不贪富贵,不弃名士,由感激而爱慕,由爱慕而矢无他,即由爱而成婚,这在封建社会里,还是具有进步性的,形象是比较高的。

  就小说的艺术手法来说,善于运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写法。生由于爱女的绝色而托媒求婚,求婚不遂忽引出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这个戏言引出断指的波浪来。从断指又引出女“戏请再去其痴”,生无由见而自剖,由是曩念顿冷,似乎没有事了,忽又引出离魂的波浪来。在离魂中,女每梦与人交,知是孙子楚,本可互谈婚姻了。由于女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还是不成。于是而有化鸟之事。鸟是鹦鹉,会说话,可以与女互通情怀,于是而有女的“誓死相从”的誓言,鹦鹉衔女履去以为信物。女既有誓言,又有信物在生手,于是女争得父母同意,完成婚姻。可是作者又起一波,“生忽病消渴卒”,引起阿宝的要以身殉,感动冥王,放生还阳。但生的书痴还未了,于是有诸少年拟隐僻之题七来骗他,他昼夜揣摩成七艺,因此得举进士,授词林,这才了结。全篇就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吸引人的力量。

  作者写孙生情有独钟还是写得好的,用的是映衬手法。先写友人“使妓狎逼之,赪颜彻颈,汗珠珠下滴”。好像是不近女色的。但见阿宝“娟丽无双”,又“魂随阿宝去”了。这样映衬,衬出他情有独钟,对于非有定识定见的歌妓舞妓,他是不肯亲近的,对于美如天人的纯洁的阿宝,他是情有独钟的人,这写出生的可爱处。再像写阿宝的美,运用虚说和旁衬手法。先说“有女阿宝,绝色也”。这是虚说,再说“阿宝未必美如天人”,这是从反面来说。再用旁衬手法:“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视如墙堵。众曰:‘此必阿宝也。’趋之,见阿宝。审谛之,娟丽无双。少顷,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生独默然。及众他适,回视,生犹痴立如故,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宝去耶?’”这里,正面写阿宝的美,只用“娟丽无双”来点明;主要用旁衬手法,用“恶少年环视如墙堵”来衬,用“人益稠”来衬,用“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来衬,通过这样的旁衬,衬出阿宝的美,使“众情颠倒”,“纷纷若狂”。这里又用了映衬手法,用“品头题足,纷纷若狂”来反衬“生独默然”,通过这一反映写出他魂随阿宝去了。古乐府《陌上桑》写罗敷,通过行者、少年、耕者、锄者和使君的不同表现来衬出罗敷的美,不是正面点明,是古乐府中写美人的有名例子。蒲松龄在这里写阿宝的美,也用旁衬手法,又有不同,既点明“娟丽无双”,又用众少年的狂态来作旁衬,又总说“众情颠倒”、“纷纷若狂”,又用“生独默然”来作映衬,就这点说,作者在用旁衬手法来写美人时,是又有点明、旁衬和映衬的创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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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蒲松龄(1640-1715),清代文学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别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市) 人。蒲松龄一生热衷功名,醉心科举,但他除了十九岁时应童子试曾连续考中县、府、道三个第一,补博士弟子员外,以后屡受挫折,一直郁郁不得志。他一面教书,一面应考了四十年,到七十一岁时才援例出贡,补了个岁贡生,四年后便死去了。一生中的坎坷遭遇使蒲松龄对当时政治的黑暗和科举的弊端有了一定的认识;生活的贫困使他对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和思想有了一定的了解和体会。因此,他以自己的切身感受写了不少著作,今存除《聊斋志异》外,还有《聊斋文集》和《诗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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